当我推开门的时候，小刘老师依旧是半死不活地趴在自己那张办公桌上。
他的发型也从原来的那种文青式样的中长发被剃成了类似于受戒的和尚一样。整个人就跟刚刚在夏天太阳下的柏油马路上匆匆忙忙跑回车库的哈巴狗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冲小刘老师打了个招呼，由于我既是班干部也是课代表，所以我经常会来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自然也和我相当熟稔。小刘老师见到我向他打招呼之后，也是有气无力地挥手和我示意。
“老吴，我来拿作业了。”
我来到了老吴的办公桌前，他正趴在桌子上面处理着一些文件，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听到我的声音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到了我。
“作业在这。”
老吴拍了拍旁边的一摞试卷，这是我们第一节课上做的课后测，老吴现在已经改出来了。
我抱起试卷，准备往回走的时候，老吴让我先等一下。
他低着头在办公桌的另一侧翻找着东西，“胡宇，你打勾的那题的方法我看了，很巧妙，把定理用活了。”一边找，老吴一边分析我课后测的情况。“但是，我出这题的意思还是看你们这节课的听课情况的。”
老吴翻出了堆在书里的一张表之后，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
“当然，这也不是说你做的是错的，数学这种东西别管方法是什么，只要做出来就是好方法。”
“不过——”
老吴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从他那长得跟猴子一样的脸庞里投射出一道诡谲的光。
“不管什么方法，解决问题的都是好方法。那么不管什么科目，能让你高考拿到分的就是好科目，对吧？”
老吴脸一沉，五官被阴影盖住，我知道他又要开始了。
“胡宇啊胡宇，我问你，你自己对自己的文科心里有点数嘛？”
“王老师刚刚下课就来办公室和我说，你这个家伙的作文又是一团狗屎。我问你，我让你好好看看语文，你寒假在家有练过题目吗？”
我摇了摇头，上学期期末的时候，老吴还特地塞给我一本作文书让我回去好好看看。可是这种杂糅着各种各样做作语态的文章真的有意思吗？我在家翻了几篇之后，就把这书送到门口的垃圾桶里了。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
老吴一顿，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我往后退了一步，虽然我之前说是只有弱者才要咖啡，可是实际上还是因为我对于咖啡这种浓郁到窒息的味道不太习惯。
老吴把一张文件从他那边推了过来。
教育部的那种大红头在这类文件纸上尤为醒目，我很快就注意到这张文件上面的消息。
“临海省将从本届高一起取消文理分科制度。”
最开始的几个大字就已经足以让我确定这将会是一个占据未来一段时间民生新闻头版头条的消息了。
我草草看了一下，文件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因为觉得现在的文理分科导致学生们偏科状况极为严重，为了改变这一现状，于是决定从我们这一届开始试运行高考不分科，即文理统考，政史地物化生占据同样份额。
“看到了吧，我跟你说，胡宇你理科学得很认真，这一点不只是我这么想的，老夏还有物理老师生物老师他们都不止一次跟我说你这个学生挺不错的。”
“但是老王他们那些文科老师也不止一次跟我说，你这个学生是不是存心是对面那个江城中学派过来砸我们紫墟中学的场子的？我就问问你，刚刚老王给你们布的那个保护环境这种根本都不算是高中作文的题目，你是怎么写的？这些作文阅卷老师需要你告诉他们什么树木能固定水土，什么树木能吸收废气吗？你就直接写一写什么城市化和森林绿化的矛盾不就行了吗？非要整出这种幺蛾子吗？”
老吴这么气急败坏，我也只能在一旁咽着口水，低头挨批。
“算了算了，反正该怎么说，你心里都很清楚了。”
老吴似乎也察觉到这么做的白费力气，招了招手，就让我抱起课后测回去。
“等等，还有一件事。”老吴叫住了我。
“替我跟严鸾说声对不起，我当时还是为了不影响我们上课的进程才那样的，还有，emmm，算了，你把她喊过来吧。”
“哦。”
我应了一声，然后便抱着卷子回到教室。
回到教室的时候，那群无聊的同学们依旧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严鸾包围在人群的中心。顺带着，连我的位置都受到了波及。
“同学们，先停一停。”
我把卷子放在桌上后，叫住了还在围着严鸾问这问那的同学们。
“刚刚的课后测现在发下来了，几个小组长过来拿一下自己的试卷。还有，严鸾同学，老吴喊你去一趟办公室。”
正在人群正中心低着头的严鸾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一样，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往办公室走去。
严鸾一走，同学们也就纷纷准备散去了。不过，叶诗轩来到了我的面前，悄悄地问道是不是老吴生气了。
叶诗轩是我们班的团支书，无论是在老师还是在学生中，他都是人气最高的那一批人之一。无论是一直含着笑意的眯眯眼还是总是勾起的嘴角，都让这个人在人群中占据着中心的地位。
我摇了摇头，老吴刚刚看起来的样子应该不像是在生气。何况就我这一个学期的所见所闻来说，老吴还不至于会因为这种小事乱发脾气的。
“是么，那就好。”
叶诗轩似乎也说不出什么更为有利的话来了，只是草草地为这件事结了一个不太漂亮的尾之后，便离开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课后测，并没有多么出乎我的意料，全部正确。
我看了一下自己当时用特殊方法做的那题，吴季谈已经用红笔帮我列了一下算式，不过可能是时间太紧的缘故，只是有了个大概的思路而已。
于是我顺手抄起旁边严鸾的试卷看一看这道题目要是按照老吴要求的那种方法来做是什么样子的。
我的天！
从头到尾是各种各样的叉和圈，当然最可怕的莫过于这并不是一张白卷。
无论是哪一题，严鸾都写得满满当当的。但是问题在于我实在不敢相信严鸾这家伙是怎么把立体几何的公式联系到这道函数题目上面来的。
也不是数形结合啊，难不成是用了什么我不会的建模方法了吗？
就在我仔细揣摩，试图理解严鸾这么写的思路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一回头，准确地说，是回过头之后再低头。
严鸾正顾着腮帮子，抬着头看着我，眼神就好像正在印度尼西亚的岛屿森林里虎视眈眈望着无忧无虑的野猪的科莫多巨蜥一样。
我咽了口口水，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数学课代表，我很清楚无论是成绩好的还是成绩差的同学，总会有不少同学很反感别人偷看她的试卷。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错的越多越不希望别人来看。
我看了一眼手中这张全错的试卷，我已经预料到严鸾之后的怒火了。
我把试卷小心翼翼地放到身后的课桌上，低着头看着已经快把自己嘴巴顾成伞蜥的严鸾。
“那个，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偷瞄到你的试卷的，我这么做是为了......”
“你就是胡宇吧？”
严鸾两只大眼睛就像鬼子的聚光灯一样，死死地盯着我。
坦白说，我从很久以前就很不擅长面对这种足够强势的女人。
我往后退了几步，终究还是退不过严鸾那强横的气焰。终于在课桌抵住我退路的前一刹那，我点了点头。
“对，严鸾同学，我就是胡宇。你有什么问题吗？”
但愿不是什么泼妇骂街，无理取闹吧。
“原来你就是胡宇啊，太好了。”
“太好什么？”我愣了一下，一种逃离一场毒打的劫后余生感莫名其妙地从心底跑出。
“我现在要你教我数学，最好还有物理化学。”
“你说什么？”
“我要你教我学习理科，胡宇。”
严鸾张开腿，叉着腰，抬头看着我，大声地如同宣告第三次世界大战一样，说出了某件让我同样猝不及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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